北极星文学/刘德荣诗选

作者简介：刘德荣，重庆垫江人。作品散见《诗选刊》《星星》《草堂》《四川文学》《人民日报》（海外版）等报刊杂志并入选多种诗歌选本。出版文集《感谢那一路风雨》和诗集《身体里的铁轨》。《西南作家》签约作家，《长江诗歌》专栏作家，中国诗歌学会、重庆新诗学会、四川省作家协会、四川诗歌学会会员。

推荐青春

审阅:蓝宝石

●黄昏读得懂母亲的佝偻

在母亲温暖的房子

八个儿女，分别冬眠十个月

依在母亲的门，迎第一缕阳光

后来，她给我们讲，天时地利人和

现在我们都有漂亮的房子

房前屋后，开满鲜花

现在母亲这间老屋，爬满枯藤败草

再多的金钱，无法装饰她的庭院

只能眼睁睁看，寒风穿堂而过

看她，一步一步走下坡路

我甲子年的光阴，越来越窄

常常在半夜，梦见母亲的骨头与骨头对话

一句一句，呻吟她佝偻的诗句

●这些年，我一直在学扫屋的事

小时候，父母常叫我扫屋

十来间屋，堆着陈腐的家用具，和

油盐酱醋的坛坛罐罐

房间，布满灰尘。盯着

几束从亮瓦里射进来的太阳光

晃晃飘飞着的尘埃，傻想

如果扫天下之屋

该是何等伟大的事

那时，便立志扫遍天下之屋

父母说，这算一件要命的事哩

老师曰，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焉？

●拿不出半丝奢华敬你

我发誓去很远的地方

重置这身软骨

在异乡抱紧弱小，一声不吭

一个从梁家湾出走的娃，没日没夜地活着

这些年，那由一块块青石板铺就而成的

梁家湾的小径，被岁月越磨越亮

而我，拼死命依然庸碌无为

我的尘世：满是泥泞，茅草丛生

拿不出半丝奢华敬你

还常常在半夜，衣锦还乡

醒来却灰飞烟灭。荣归故里，不能

杀富济贫，不能。去峨眉山

模仿方丈，修心一生，能

●作别往昔的陌路

故乡的五月，暖暖的

我背着李白和杜甫，搜肠刮肚

红着脸，第一次给同学们写诗

度过的光阴，躺在那里默不作声

一杯酒，醉了那一根根白发

搁置太久的寂寞

还有中年的骨头

从前遗留在堰塘边、山坡下、溪水旁、树林里的嬉笑怒骂

都赶来，抚慰苦等了四十年的耐心

我们来颂赞年轻过的花朵

重读老师像父亲般的背影，再次

点燃熄灭后的蜡烛

积聚后半生的光芒，好好

跳跃飞翔的翅膀

今天，先请匆匆逝去的同学灵魂入座

五月的明媚，正好来装饰

幸福的庭院和红尘

心门己开，我们

把各自的俗名和手机号，拱手相让

恭恭敬敬，握紧每个黎明

作别往昔的陌路

●你的长发飘飘

那时你干净得像新课本

清香、诱人。那时有许多秘密

划在三八线外，不敢说出口

想抚摸你像苹果一样的脸庞

想给你说，长大后一起走天涯

你的长发飘飘，悬念我四十八年

你的青涩，愉悦我四十八年

现在，你成熟的光芒四射

让我心生敬畏和卑怯

想回到昨日，苦心经营那些秘密

那只艳丽蝴蝶的前世今生

那只鸟儿掉了魂的鸣唱，是真的

池塘中那一对鸳鸯喃喃私语

也是真的。今天

盯着你赠我的那张老照片

痛来了，而温暖却羞于启齿

●大梁酒庄的酒是真的

那些美人飘荡，都是虚的

那些神仙指路，都是唬鬼的。唯

这地下酒宫千余坛酒是真的。我

这个沦落人间的傻子，在大梁烧坊，和

一群真假君子畅饮。看这里的

鸟雀、家禽，随时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我就想做这里的野草野花，做

凤凰湖里凤凰船上一块朽木，做个

醉死鬼，毁前程，误江山，将

肉身浸泡十八遍。睁眼

就看卓文君神思恍惝叨叨《白头吟》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闭眼

就听司马相如苦弹凤求凰迷惑痴情女

愿吾心，跟着醉也，愿吾魂，跟着去也

●漂泊者与故人曰

四十八年后，我们有幸谈到落日

山岗。野草。农舍。泥沙俱下。谈到

慈悲之心。枯木逢春。阳光。海浪。帆船

说到白云上那匹飞奔的骏马

渐行渐远的河东河西。还谈及

曾经幻想过得上天入地之事

梦回唐朝，同李白狂饮

再描几行歪诗，送给

与己无关热闹的江山。你说

那些虚无实在可笑。你还是

一辈子喜欢坛坛罐罐

油盐酱醋和茶。说有道坎，迈不过，

有扇门推不开。最后

你说到叶落归根，

我说一生披头散发惯了

处处黄土埋尸骨

●身体里的铁轨铺满泪水

每次面向太阳，会流泪，迎风，会流泪

搂着伤，也会流泪……铺满

身体里每个季节的泪水，偶尔

会对盛开的、凋零的花朵

无端地落，但不会泪流成河

一滴泪，一眶泪，无力

抵抗天上人间。我得留点力气

这一生，还有许多悲伤要哭泣

还有一些仇人等着我去哭丧

泪流尽了，流干了，天上

哪还有雨下、有雪飘

拿什么去清洗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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