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片树叶,都遵循整体秩序飘落。
——加里·斯奈德
01
南美洲的安第斯秃鹰,重达15公斤,翼展能达到3米以上,是一种可以在高空飞翔的“重量级”鸟类。最近,科学家将摄像头绑在8只秃鹰身上,意外地发现,这些鸟在飞行时,竟然只用1%的时间来振动翅膀。
尤其令人吃惊的是,其中有一只秃鹰,可以不间歇飞翔好几个小时,飞行距离长达公里,然而在至少5小时之内,它没有拍打过一次翅膀。
5个小时的飞行过程中翅膀保持不动,靠的全是在上升气流中滑翔,如此就能节省不少能量。鸟类在天空中识别气流的本领,就如婴儿在母腹里、鱼儿在江海中一样惬意自如。
阿根廷巨鹰体重可达70公斤,翼展最大可达7米,是人类已知第二大的飞禽(最大的飞禽为桑氏伪齿鸟,生活在恐龙灭绝后、人类诞生前)。
不仅是动物,在植物中,借势飞行的例子也很常见。为了能使种子借助风力远行,松树、杉树的种子护翼多呈螺旋状,将种子严密地裹在其中,这样它们就能在空中停留尽可能长的时间,风就能将它们吹到更远的地方。
抓拍到温馨和谐的一幕,鼬宝宝趴在啄木鸟的背上。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贾谊《鵩鸟赋》)在显微镜下,一块普通岩石呈现着非同寻常的华美图案;一根日益枯干的原木上,有纤细微妙的植物在生长……大自然无时无刻不在创造,它的价值深深保存在事物的活力之中,像一位追求至善至美的艺术家一样,不断将斑斓的油彩,涂上植物、地表、云朵、山脉以及整个大地和天空。
02
英国有一种飞蛾,喜欢栖息于梨树的树干,它那淡淡的色彩与树干的颜色正好相合。这种飞蛾也有颜色较深的。在过去,深色飞蛾栖于树干之上,非常醒目,很容易被捕食者发现并遭捕杀。蒸汽时代来临后,空气污染问题日益严重,英国的工业城市曼彻斯特的树都被染黑,这下轮到淡色飞蛾变得目标突出,更容易沦为猎物,于是深色飞蛾开始占有生存优势,数量上升。再到后来,因环保运动兴起,出台了很多法规来清洁空气,煤烟排放大为减少,触目的黑色重新变成“危险色”,于是淡色的飞蛾又获得了更多的繁衍机会。
这个山水轮流转的例子,其真实性被大量野外观察数据所证实。就像达尔文的感悟一样,进化并不必然导向更高级的事物,举例而言,“有些寄生虫的‘退化’如同瞪羚的步态一样完美”;生命的演进之路,实际上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适其所是、应其之命才是本质与最高法则;就如罗提雷说的那样:“有见识的人看见一种模式与和谐,而较少见识的人可能看到一种无意义的混乱。”
阿特拉斯飞蛾是地球上最大的昆虫之一,其翼展跨度可达27厘米,比人手的跨度还要宽。翅膀的尖端看起来像致命眼镜蛇的头部。
03
我们的祖先在气候干旱的情况下走出森林,不断适应着“森林边缘更为开阔的平地”,稀树草原就此成为人类的起源地,这里具有丰富的植被、合适的水源,能够吸引体形大小不一、攻击性不是太强的食草动物,使狩猎成为可能。而且有一定的视野,可以及早发现大型食肉动物。在遇到危险时,拥有大天蓬和低树干的树木,也更易于快速攀爬和躲藏。
后世人类携带着无比巨大的进化史行囊缓慢前行,他们对于自然风景的偏好,无不带有本能的、先天的稀树草原印记。相关研究发现,人类在儿童时期就喜欢在稀树草原样式的环境中栖息游玩,即使他们从未见过这种环境。自然的价值也深深蕴藏在人性深处,这也是为什么田园风光成为人类难以摆脱的永恒乡愁,因为它浓缩着人类共同的生命感受和心理体验,也是东方和西方传统美学的共有范畴。
在大雪纷飞的冬季,太平鸟和花楸树果的颜色相映成彰。
04
事实上,直到现在为止,人类仍在进行着“无目的”进化,这与人类生活的环境息息相关。大多数藏族人身上就携有一种突变,这使得他们可以适应高海拔地区中稀薄的氧气。生活在格陵兰岛的因纽特人,也仍在向着更进一步的适应性前进,因为他们日常饮食中摄入大量脂肪,他们需要让高脂肪饮食增加心血管疾病的风险一天比一天少。
有趣的基因。六代传承的墨西哥美女(第一代和第六代)。
然而,自然的演进之路并不太欢迎人类之手的染指。
在最近这几十年间,科学家针对特定基因进行了持续的试验,增删编辑,结果试验动物的寿命确实较大程度延长了,有些还增加一倍以上。然而经过基因工程处理而得以寿命延长的动物,产生了不少生理缺陷,有的矮小丑陋,有的不能生育。极少数没有缺陷的,生存能力总感觉弱不少,不能在实验室以外的环境中正常、自由地生活。
人类的现代病如心脑血管病、糖尿病和癌症等,很可能是在有意识地对抗、或者逃避了自然影响、自然选择后导致的,而且这些疾病,又是人类基因组正在缓慢衰败、累积有害突变的征兆。现在已有越来越多的证据开始出现。所以,“大自然的各个不同部分是如此紧密地相互依赖,如此严密地编织成一张唯一的存在之网,以致没有哪部分能够被单独抽出来而不改变其自身特征和整体特征的”。(怀特海)
自然选择vs人工选择——品相优劣、体重大小、毛色纯杂、速度快慢、力量强弱,一望而知。
05
有研究人员长期观察一群有近百成员的豚尾猴群,发现猴子里面也有纠察在维持群体秩序。“猴子纠察”通常由群体中等级较高的雄性充当,当阶层低的猴子发生冲突时,“纠察”们就会出手,止息事态。当研究人员将几位“纠察”从猴群里带走,就可以看到寻衅打架的行为迅速增多,整个猴群继而分裂成几个小团体,之后的社交活动都会在小圈子里进行。
美洲吸血蝙蝠也是群居,一般也有数十只成员。抵足而眠之时,大部分成员都会捉对依偎在一起。一般而言,幼年蝙蝠和少部分成年蝙蝠常常捕获不到食物,被饿死的几率较大。这样,蝙蝠进化出一套互相喂血的互助方式。研究人员发现,绝大部分喂血行为,都发生在亲戚之间或者是抱团的朋友之间,而且一般来说,被喂食的蝙蝠所接受的血液,多来自曾经帮助过的伙伴。
再比如说,在草原上有一种土拨鼠,当捕食者接近群体时,首先发现危险的土拨鼠会立即发出警报声,同时大胆地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为同伴赢得逃脱时间。
“宇宙中所有存在物都必须相互联接后,每个个体的生命才能由此获得满足——这其实是所有富有创造性的生活方式都具有的重要原则”(葆拉·冈恩·艾伦);从进化的角度来看,动物互助行为因有利于族群生存而得到了强化。面对外在环境的复杂性和艰险性,动物社会性进化确实促进了生命和物种的延续。
年,在南斯拉夫贝尔格莱德,动物园主人与一只有意逃脱的黑猩猩进行耐心的沟通。
06
利奥波德曾经设想,画出一张本地区橡树生长的频率曲线,从上面可以看出,每隔10年,表中的弧线便要突出来,而每一高出的部分,都是因为附近的兔子,在这期间处于繁殖低潮——因为如果没有10年,或更长的时间,没有一棵橡树能长到兔子够不着的高度。而在“这10年或更长的时间里,每年冬天橡树都要掉一层皮,每年夏天又重新长出来”,“事情再清楚不过了:每一棵幸存的橡树,都是因为要么兔子没注意到它,要么就是兔子少了的结果”(《沙乡年鉴》)。
特定动物群体周围植物种群的生态健康状态,直接决定着该动物种群之生存质量。反之亦然。乔木参入云天,并不是为了追求美感;灌木低伏矮小,也并非有意自暴自弃。在特定空间的阳光、雨水等重要生存资源有限的条件下,各物种间采取了因势利导的生存策略,没有胜利者,没有失败者,它们只是共同出演了大自然导演的生命大戏。
北极熊的脚印
07
马达加斯加岛上有一种兰花,整个花朵就是一根长管子,只有底部一点点的地方才有花粉,鸟、风、虫都只能望花兴叹。然而,马达加斯加当地有种天蛾,可谓天赋异秉,喙长达30厘米,与这种兰花正是绝配。天蛾的喙管长,就能吸食到更多的花蜜,获取更多的能量;花的管子长,就会使天蛾用力往里钻,天蛾身上、喙上就会沾上更多花粉以利于播散;为了繁衍后代如此苦心孤诣地做局,也真是蛮拼的。
花粟鼠会把松树的种子藏在岩石周围有细小颗粒的土壤中,从而提高了种子的存活率;松鸡会把栎树种子从栎树林搬运到松树林,松鼠会把黑核桃种子从森林搬运到邻近的草原。这样的辛勤劳动和忧患意识,也帮助植物种子进行传播,而植物通过产生果实来满足它们的需要。
树叶凋零之前,会把身上所有的糖分、叶绿素等有营养的成分退还给树身,并且落地后又通过蚯蚓搬运到土中,化作对植物有益的壤土,以供养后代。约翰·缪尔就描绘过这样一棵老杉树,“数千年来,它就站在那里,准备好等候雷击,它向每一片飘过的云朵伸出树梢,仿佛是在邀请命运的到来;它祈祷天堂之火,把它视为一种祝福;而当老的树头一旦被劈落之后,一个形状相同的崭新的树头会立刻开始生长。”
达尔文晚年的著作《蚯蚓作用下腐殖土壤的形成,兼及对蚯蚓习性的观察》,也是在试图表明这样的“生生之理”:“是蚯蚓而不是上帝造就了我们这个地球”;而世界最庄严的秩序亦即从此而出。达尔文要我们看着大地和蚯蚓的工作而不是看着天,因为前者才是奇迹发生的地方。仰望天空寻求意义和真理,使我们错过我们脚下发生的奇迹。
每年冬天,黑脉金斑蝶(帝王蝶)都会在墨西哥聚集,进行长达公里的大迁徙。随着越来越多的寄生虫感染和其主要食物来源乳草类植物的减少,许多蝴蝶在中途死去,这可能是其20年来种群数量直线下降的原因之一。
08
在加拉帕戈斯群岛中,有一个达芙妮小岛,方圆只有0.35平方公里,离其他诸岛甚远,有一种地雀栖身其中。
地雀不同形态的喙的对比
这种地雀以种子为食,它们的鸟喙有薄有厚。喙薄的只能磕开小而嫩的种子,喙厚的可以磕开大而硬的种子。
年,岛上大旱。小而嫩的种子没有生长出来,只有一种蒺藜结出了大而硬的种子。喙薄的地雀磕不开种子,大半饿死,喙厚的侥幸存活。它们的后代喙也厚,所以地雀喙的厚度就进化了。
年,厄尔尼诺现象带来了丰沛的雨水,岛上雀飞草长,生机无限,大而硬和小而嫩的种子都不再匮乏。不过,地雀们喙的厚度,却开始退化、变薄。
不是厚喙的生存能力强些,占据了生存优势吗?为什么没有朝着更厚更强的方向演进?
原来地雀嘴变大了,体格体重也随之变大,它们就需要消耗更多的能量来维持身体运转。灾荒之年只有大而硬的种子时,没有办法,为了生存只有拼体能。现在小而嫩的种子遍地都是,还费那个劲干嘛?
于是,新的轮回又开始了。
一切,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
在自然界,进化这件事本就是如此。造物之选择受到各种因素的制约,因环境变化,一项功能丧失,另一项功能往往便应运而生,经过漫长孕育,终于取而代之。一切都是动态的、有目的的;颇有老庄“凶藏吉,吉藏凶”的韵味。
一只刚刚结束冬眠从泥里爬出来的乌龟
09
在茫茫大海之上,除了虎鲸和个别鲨种外,多数海兽及鱼类并不完全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海洋中最大的兽类蓝鲸、长须鲸,鱼类中最大的鲸鲨,并不像陆上的狮虎豹那般专拣肥硕的食草动物下手。这些深海里的实际霸主,日常竟是以浮游生物和小鱼虾为食。一只成年鲸的日食量一般为2吨左右,这样天量的食材,即使是浩瀚大海,是不是也总有一天要坐吃山空?
不必担心。除特定海域里密度极大、繁殖极快的浮游生物外,仅南极一地,就有无数磷虾可供巨鲸享用,其总量常年保持在十几亿到几十亿吨之间。这一切,无不令人感叹造化的伟大。否则,就算终日疲于奔命,这样的食量谁能养起?
“交交黄鸟,止于棘”(《诗经秦风黄鸟》)。物种多样性与生态整体性相辅相成,互为彼此,互成因果。在无尽的岁月里,大自然默默无闻、一言不发,无私地为生物提供生存空间。它不知疲倦地工作着,直到历经沧桑,就像浮云一样散尽,化作云雨雷电、原野江河,伴着轮回的四季,一切又都重新开始。
若把树干横切锯开,表面上会有一圈圈代表这棵树年龄的圆环。如果切得薄薄的,这片树干看起来就像一张黑胶唱片一样。
10
对每一种自然形态:岩石、果实或花朵
甚至大道上的凌乱石头
我都给予有道德的生命:我想象它们能感觉
或把它们与某种感情相连:它们整个地
嵌入于一个活跃的灵魂中,而一切
我所看到的,都生发出内在的意义
华兹华斯《序曲》
人类所生存的这个碳基星球,物种进化已历亿万寒暑,无心所相,便是究竟。无目的的自然选择,反而进化出人类自身,进化出自然界中结构最复杂、调节最完美、对环境适应能力最强、自我修复能力最完善的物种;以及人与自然深度依存的生命世界。这是人类与自然合作谱写并同声吟唱的唱赞之诗。
自然选择不计付出,既残忍又慈悲,饱含着生命力与自然的野性,以沧海桑田般的伟力,为每一个生物种群的利益工作,并“使诸神现身,使神性命运与人类命运的对话灼灼生辉”;按海德格尔的话来说,“以它们的本分,专门守护救渡之生长,重新唤起和创建我们对允诺者的洞察和信赖。”自然演进的雄浑能量及启示性图景,在本质上示现了一种无确定性、非清晰性与无功利性,也正因如此,“更顺从于真理之运作和保藏”,因为它在更高的意义上接近真理本身;也惟其如此,人类才有可能重新“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并与自然重新相遇,有如初见。
作者
刘东黎
排版
小球
灯火阑珊,漏断人静。瞬息京华,春明秋景。
且让文化与记忆的一叶轻舟无声滑过。
闲云野鹤,沧浪浮萍,
只载游兴,不载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