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律启蒙任邱边连宝集注
图片诗友提供七言卷之一
○郑驸马宅宴洞中
鹤注:临晋公主下嫁郑潜曜。
主家阴洞细烟雾,留客夏簟青琅。
春酒杯浓琥珀薄,冰浆椀碧玛瑙寒。
误疑茅堂过江麓,已入风磴霾云端。
自是秦楼压郑谷,时闻杂佩声珊珊。
[校记]
“青”,仇本一作“清”;“椀”,作“碗”;“堂”,一作“屋”;“麓”,一作“底”。
[集说]
琅,青玉,以比竹簟之色。《列仙传》:秦穆公以女弄玉妻萧史,日于楼上吹箫作凤鸣。《汉书》:郑朴,字子真,隐居云阳县谷口。
首句,宴客之地。次句,宴客之具。三四,承次句,以器具言。五六,承首句,以境地言。总言其阴森清凉,足以消炎避暑,以见主家之富贵也。未言以势力而论,秦楼固在郑谷之上。然而杂佩时闻,殊有鸡鸣好贤之风,必不以富贵而骄其夫家,盖美公主以美驸马也。仇云:琥珀杯、玛瑙椀,若三字连用,便俗。将“杯”、“椀”倒拈在上,而以“浓”、“薄”、“碧”、“寒四字互映生姿,得化腐为新之法。琥珀薄,以杯言,而兼酒之色;玛瑙寒,以惋言,而兼浆之味。疑过江麓之茅堂,实入霾云之风磴,盖以隐居之萧疏,形容贵家之凉爽也。
楼高而谷卑,故用“压”字,不是谐谑。
○○题张氏隐居二首
其一为五律。或云,即张叔明,隐徂徕山,与李白辈同号“竹溪六逸”者
春山无伴独相求,伐木丁丁山更幽。
涧道馀寒历冰雪,石门斜日到林邱。
不贪夜识金银气,远害朝看麋鹿游。
乘兴杳然迷出处,对君疑是泛虚舟。
[校记]
“邱”,仇本作“丘”。
[集说]
鹤注:石门在齐州。顾氏云:“石门”与“涧道”对,不必实指其地。《天官书》:败军破国之墟,下有积钱、金宝,之上皆有气。《庄子》: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舟来触,虽有褊心之人不怒。
前四访隐居,五六美张氏,末二见宾主两忘之意。春山一读,隐居所在。下五字连读。引《伐木)诗,亦喻求友之意。伐木有声,而山反更幽,因动而愈觉其静也。馀寒因历冰雪,斜日已到林邱,一逆一顺。惟不贪,故识金银之气;欲远害,故看麋鹿之游。美其廉静也。上句理更精。泛虚舟者,相与于无相与也。张君之襟怀气度如此,则与之相对,真游于汪洋淡泊之天矣,故杳然而迷其出处耳。
○○城西陂泛舟
即渼陂,在鄠县西。
青蛾皓齿在楼船,横笛短箫悲远天。
春风自信牙樯动,迟日徐看锦缆牵。
鱼吹细浪摇歌扇,燕蹴飞花落舞筵。
不有小舟能荡桨,百壶那送酒如泉。
[校记]
“娥”,仇本一作“娥”。
[集说]
仇注:此泛舟而志声妓之盛也。三四承“楼船”,五六承“青蛾”。歌舞奏而酒兴酣,故须百壶迭进。下四自相联络。按中四分承首句,是矣。但次句苦于无处安放。盖此句本不应预占五六地步,此亦律之疏也。
惟有春风,故牙樯可信其自动;惟是迟日,故锦缆可任其徐牵。见中流容与之象。仇云:牙樯锦缆,舟极华矣。春风迟日,又若助以韶光。歌扇舞宴,宴胥乐矣。吹浪蹴花,又倍增其景色。中二联,写得工丽绝伦。
五句写得幽幻,六句本是恒语,只是“蹴”字好。小舟送酒,若用正说,便味短而少力。故结语虽无奇意,亦必用翻收为妙。
○○赠田九判官梁邱
时哥舒翰河西节度,梁邱为其判官,随翰入朝,故公赠之。
崆峒使节上青霄,河陇降王款圣朝。
宛马总肥春苜蓿,将军只数汉嫖姚。
陈留阮瑀谁争长,京兆田郎早见招。
麾下赖君才并入,独能无意向渔樵?
[校记]
诗题之“邱”,仇本作“丘”。“春”,一作“秦”;“汉”,一作“霍”
[集说]
《唐书》:陇右道有崆峒山。使节,指哥舒节钺。上青霄,谓入朝也。《王思礼传》:十三载,吐谷浑款塞,诏翰应接之。此句明入朝之故。《汉书》:大宛马嗜苜着,上遣使者持千金请宛马,采苜着归,种之离宫。《汉书》:霍去病为嫖姚校尉。《魏志》:陈留阮璃,字元瑜,太祖辟为记室。《三辅决录》:田凤为郎,容仪端正,灵帝目送之曰:“堂堂乎张,京兆田郎。”高适必梁邱所荐,故曰“早见招”,谓田招高入翰幕也。“渔樵”,公自指。
首联,哥舒入朝,赠田而先哥舒者,其主帅也。次联谓开府塞下者,无不收蓄英豪而禄养之,而哥舒之麾下为独盛耳。以宛马比英贤,已打通下截之意,说参浦氏。下四言高适之才,可比阮瑀。田君既已招而致之麾下矣,是哥舒麾下赖君进才,高适其往例也,于我独能无意乎?盖欲田之汲引也。
○赠献纳使起居田舍人澄
武后时置匦,以受一人充使,天宝中,以匦音近鬼,改为献纳使。仗下议政事,置起居舍人,分侍左右秉笔,田必起居而兼献纳者。公献三赋后,无所遇合,更欲献《封西岳赋》,故赠此诗。
献纳司存雨露边,地分清切任才贤。
舍人退食收封事,宫女开函近御筵。
晓漏追趋青琐闼,晴窗点检白云篇。
扬雄更有《河东赋》,惟待吹嘘送上天。
[校记]
诗题,仇本“一本无‘使’字”。“边”,一作“偏”;“趋”,一作“飞”。
[集说]
《唐书》:内官有掌书三人,掌传宣启奏。《扬雄传》:上陟西岳以望八荒,迹殷周之虚,思唐虞之风。雄还,上《河东赋》。
田兼两官,而赠诗但以献纳为主,起居舍人只于三句略带者何?考匦制有四:东曰延恩匦,南曰招谏匦,西曰伸冤匦,北曰通玄匦。进献赋颂,涉于玄象者,投通玄匦。盖公欲献赋,而献赋必由献纳以进,故但以献纳为主耳。
首联,言献纳为清华之职,而田以贤才见用。次联,言舍人兼献纳之任,故得与御筵相亲。“追趋青琐”,入献纳之衙署也;“检点白云”,阅献纳之文章也。末则明示以献赋之意。献纳,内职,与外任之粗官不同,故曰“雨露边”、曰“清切地”。他注每以献纳为外班,以起居为内职,起居而兼献纳,故曰“司存雨露”。其说夹杂,不可从。封事,已献纳之章奏也。白云篇,欲献纳之赋颂也。因出布衣韦素,故曰“白云篇”。青琐,只是内署之浑称尔,不必实指其地。
○○○送郑十八虔贬台州司户伤其临老陷贼之故阙为面别情见于诗。
郑虔为著作郎,禄山反,伪授水部郎中,潜以密章达灵武,贼平,免死,贬台州司户参军。
郑公樗散鬓如丝,酒后常称老画师。
万里伤心严谴日,百年垂死中兴时。
仓惶已就长途往,邂逅无端出饯迟。
便与先生应永诀,九重泉路尽交期。
中:读去声
[校记]
“如”,仇本一作“成”;“仓惶”,作“苍惶”,一作“伶俜”;“泉路”,一作“泉下”。
[集说]
首联,从郑公平素说起,在题前。次联,贴题中临老陷贼贬谪。三联,贴题“阙为面别”。结联,透过一层,从题后写,真觉字字血泪。《胥钞》云诗到至处,不妨于直,不妨于尽。浦注云:若应酬家数,但视其旦夕还朝耳。郑虔善书画,能诗,自写其诗画以献。玄宗大书其尾曰“郑虔三绝”。酒后以画师自称,盖骯髒不平语也。万里严遣,伤心已极。百年垂死,却遇中兴。此两句分看也。人生不过百年,乃当国家中兴之时,而为万里之严遣,而几几垂于死,其伤心为何如!此两句合看也。以参差变化而得沉痛郁屈,句法之妙,向来未经拈出。五句,以“仓皇”作读。六句,以“邂逅无端”作读,而字面仍自对待。顾修远曰:供奉之从永王璘,司户之污禄山伪命,皆文人败名事,使硁硁自好者处此,割席绝交,不知作几许雨云反覆矣。少陵当二公贬谪时,深悲极痛,至欲与同生死。古人不以成败论人,不以急难负友,其交谊真可泣鬼神。李陵降虏,子长上前申辨,甘受蚕室之辱而不悔。《与任少卿书》犹刺刺为分疏,亦与少陵同一肝胆。人知龙门之史,拾遗之诗,千秋独步。不知皆从至性绝人处激昂慷慨、悲愤淋漓而出也。按修远此段,说得极好。但原本尚有一段讥切昌黎、薄待子厚,太欠平允,仇氏删之极当,此从仇氏删本。
○○腊日
唐以大寒后辰日为腊。
腊日常年暖尚遥,今年腊日冻全消。
侵陵雪色还萱草,漏洩春光有柳条。
纵酒须谋良夜醉,归家初散紫宸朝。
口脂面药虽恩泽,翠管银罂下九霄。
[校记]
“常年”,仇本一作“年年”;“有”,一作“是”;“良”,一作“长;“归”,一作“还”;“散”,一作“放”;“紫”,“一云北”。
[集说]
《西阳杂俎》:腊日赐口脂、腊脂盛以碧镂牙筒。
腊日晴暖,治平可兆,此景之当饮者。口脂面药,宠泽新沾,此事之可饮者。故以纵饮句横担中间,双绾上下。而晴暖意轻,恩泽意重,故轻者在前,重者置后,以作侧势。极整齐,又极变化,章法较狯之甚。若恒手为之,必先叙晴暖,再叙恩泽,以纵饮意作收煞耳。
○○奉和贾至舍人早朝
大明宫唐书贾曾,拜中书舍人。子至,字幼邻,拜起居舍人。《雍录》:唐有三大内,太极宫在西,名西内。大明宫在东名东内。别有兴庆宫,号南内。
五夜漏声催晓箭,九重春色醉仙桃。
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
朝罢香烟携满袖,诗成珠玉在挥毫。
欲知世掌丝纶美,池上于今有凤毛。
[校记]
“重”,仇本一作“天”;“旗”,作“旂”;“于”,一作“如”;“有”一作“得”。
[集说]
《汉仪》:五夜:甲乙丙丁戊。《刻漏法》:铸金为司晨,具衣冠,以左手抱箭,右手指刻。《礼记》:王言如丝,其出如纶。《宋书):谢凤子超宗有文词,帝谓谢庄曰:“超宗殊有凤毛。
上四,早朝大明宫。下四,和贾至舍人。《演义):初联,早朝之候。次联,大明宫景。三联,言退朝作诗,称至之才。结联,父子继美,切舍人之事。比诸作格法尤为谨严。朱注:春色之浓,桃花如醉,以在禁内,故曰“仙桃”。非用王母事也。以画龙蛇对真燕雀,亦属假对。
按浦注:朝字正面,已寓次联下三字内,故下直接朝罢,盖正当朝时,则旌旗必展动,燕雀必飞避也。此说亦细。凤毛字,既切其父子,又蒙上池字,切舍人。此为精到。黄生曰:唐人和诗,必见出和意。王、岑二结,并归美于贾。但王专美掌纶,岑专美倡咏,惟杜兼及之,又显其世职,更为周到。流丽逊岑嘉州,而骨法典重,故为过之,当以此为擅场。岑次之,王又次之。贾诗止得平畅,虽属首唱,实为后殿。
附贾至《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
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
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绕建章。
剑佩声虽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
共沐恩波凤池里,朝朝染翰侍君王。
《晋书·荀勗传》:勗久在中书,及失之,甚罔怅,或贺之,曰:“夺我凤凰池,何贺也?”仇注:上四,早朝大明宫。下四,呈两省僚友。余谓上六俱早朝,呈友意只于未联及之。由紫陌而趋禁城,而入青琐,而上建章,而步玉墀,而瞻御炉,其层次如此。
王维和前: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照,佩声归向风池头。
《汉官仪》:宫中舆台,不得蓄鸡。于鸡鸣时,卫士候于朱雀门外,著绛帻作鸡唱。汉武帝作承露盘,有铜仙人舒掌捧盘以承露。首句,鸡鸣。次句,驾起。三句,驾出。四句,朝拜。于是朝已毕矣,乃观日色才临。日既出矣,乃见香烟傍衮。二句又剔醒早字,末则归结和字。顾璘曰:气象阔大,音律雄浑,句法典重,用事清新,无所不备,未全美者,以用衣服字太多耳。仇云:此诗阊阖,宫殿,衣冠、冕旒,句中字面复见。杜诗有云“阊阖开黄道,衣冠拜紫宸”,却无此病矣。春字虽非题中所有,然三公并都补出,以助早朝之明丽,右丞独否,亦一大阙欠也。
岑参和前:
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
金阕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
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
首句,鸡鸣。次句,莺啭。三句启门,四句肃仗。五六又以“星初落、露未乾”剔醒早字。末联结和字。其作法与王略同,但王单美舍人,岑则七句美舍人,八句美其诗,为多一层耳。胡应麟曰:八句皆精工整密,字字天成,较王似胜。
“紫”、“皇”假对。
○○宣政殿退朝晚出左掖
《唐会要》:宣政,正衙,殿也。《六典》:殿东有东上閤门,西有西上閤门。朱注:东問门,门下省在焉。西閤门,中书省在焉。公为左拾遗,属门下,故出左掖。
天门日射黄金榜、春殿晴曛赤羽旗。
宫草霏霏承委佩,炉烟细细驻游丝。
云近蓬莱常五色,雪残鳷鹊亦多时。
侍臣缓步归青琐,退食从容出每迟。
[校记]
“曛”,仇本一作“薰”;“霏霏”,一作“微微”;“五”,一作“好”。
[集说]
一步步从外面叙进去,又一步步从里面写出来,俱见缓步从容之致。故当以结联为线索。浦注:一入门,二见殿,三在殿前,四瞻殿上,五六即景设色,七八退朝晚出,金和玉节之篇。顾注:日射榜,则金益黄。晴曛旗,则羽更赤。榜,门匾也。仇注:身俯则佩下委,故草相承。无风则烟不动,故如丝驻。委佩,见《礼记》。蓬莱,宫名。鳷鹊,观名。仰观五色有赞助休明之想,俯叹多时,有及时补衮之思。
仇注:归青琐,退朝回院也。出每迟,出掖还邸也。
○○紫宸殿退朝口号平声
《六典》:内朝正殿也。王嗣奭:宜政殿在含元殿北,乃前殿也。紫宸殿为日御,古之燕朝也。故二诗所咏气象大小庄媟稍异。
户外昭容紫袖垂,双瞻御座引朝仪。
香飘合殿春风转,花覆千官淑景移。
昼漏稀闻高阁报,天颜有喜近臣知。
宫中每出归东省,会送夔龙集凤池。
[校记]
“稀,仇本注:“旧作声,千家本定作稀”;“阁”,“黄作閤”;“集”,一作“到”。
[集说]
唐制:女官昭容,正二品,系九嫔。《开元礼疏》:晋康献褚后临朝不坐,则宫人传百僚,周隋相沿,国家因之不改。画漏、朱谓报自外庭,黄谓报自禁中,黄说是。仇云:谏官随宰相,得近御前,公时为拾遗、近臣,自谓也。东省,即门下省。凤池,谓中书省,政事堂在焉。拾遗归本省,必先送宰相于中书省,而后归门下之本省也。夔、龙,舜二臣名,以比时相。
顾注:袖垂、为伛偻。双瞻,为分行。瞻御座,为内向。引朝仪,为却行。此写昭容导驾之制甚详。吴论:香随、风转,言殿宇之宽;花下、影移,言奏对之久。仇注:禁庭深邃,故画漏罕闻。待高阁之报,谏官侍班,故天颜有喜,而近臣先知。黄生曰:此诗首尾并具典故,疑借二事托讽也。宫人引驾,虽属旧制,然大庭临御,万国观瞻,岂容此辈接迹。而时主因循不改,于朝仪为已亵矣。至于宰相虽尊,实与群臣比肩而事主。退朝会送,此何礼乎?此诗所以致讽,人但取其浓丽工整,不知具文见意,春秋之法在焉。徒云诗史,浅之乎窥公矣。宫女引天子而出,群巨送宰相而入,一起一结,其实写得好看,黄说虽未必中者之意,然亦不为无见也。
○○曲江二首
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
江上小堂巢翡翠,苑边高冢卧麒麟。
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
[校记]
“风”,仇本注:“郑氏作花”;“经”,一作“惊”;“堂”;川本作棠”;“苑”,一作“花,正异定作苑”;“用”,一作“事”;“名”,一作“荣”。
[集说]
花飞一片,已减春光。万点风飘,愁当何似!故应及时行乐,且看欲尽之花,莫厌伤多之酒也。况江上小堂,贵者所宴乐也。而翡翠为巢,苑边高冢,贵者之茔墓也。而麒麟已卧,物理变迁,盛衰无定,又何用区区之浮名,而不把酒看花,及时行乐也哉!《杜臆》:名乃名位之名,官居拾遗,而不能尽职,特浮名耳。结联似腐,然通体文势,亦不得不如此。
○○二
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
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
每日,浦云:恐是向字之讹
[校记]
“见”,仇本一作“舞”;“款款”,一作“缓缓”。
[集说]
春衣当春而典,且朝回即典,又无日不典,以此取醉,可以给矣。然寻常行处,酒债仍多,何其好事杯酌,而不顾生理也!盖以及时行乐,人寿难期之故耳。以上三句,跌下一句。以下一句,申上三句。杜诗每用此法。
五六,正拈曲江之景。风光即指蛱蝶、蜻蜓言。穿花者常穿,点水者常点,即所谓共流转而不相违也。《演义》云:“寄语风光”,从无情中看出有情,自见生趣。“暂时”字跟第四句来。人罕七十,则相赏特暂时耳。八尺曰寻,倍寻曰常,故对七十。叶梦得曰:“深深”字若无“穿”,“款款”宇若无“点”字,亦无以见其精微。然读之浑然。全似未尝用力,故不碍气格之超胜。使晚唐人为之,便涉“鱼跃练川抛玉尺,莺穿丝柳掷金梭”矣。王嗣奭曰:初不满此诗,国方多事,身为谏官,岂人臣行乐之时?然读其“沉醉聊自遣”一语,恍悟此诗,盖忧愤而托之行乐者。公虽授一官,而志不得展,直浮名耳,何用以此绊身哉!不如典衣沽酒,日游醉乡,以送此有限之年。时已暮春,至六月遂出为华州掾,其诗曰:“移官岂至尊”知此时已有谮之者,二诗乃忧谗畏讥之作也。此段说得好,所谓论世知人者。《九辫》云;失职而志不平,正是二诗注脚。
○曲江对酒
苑外江头坐不归,水晶宫殿转霏微。
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
纵饮久判人共弃,懒朝真与世相违。
吏情更觉沧洲远,老大徒伤未拂衣。
[校记]
“水晶”,仇本作“水精”;“宫”,一作“春”;“杨”,一作“梨”;“时”,一作“仍”;“判”,一作“弃”;“吏,一作“舍”;“徒伤”,一作“徒悲,一作悲伤”。
[集说]
《魏志》:大秦国有五宫,皆以水晶为柱。谢朓诗:“既欢怀禄情,复协沧州趣。”
前四,对酒所见之景。后四对酒所感之怀。朱瀚:前半出江,以江头”二字提起。后半对酒,以“纵饮”二字提起。仇注:遥望苑中,则官殿霏微。流览江上,则鸟飞花落,此皆坐时所见者。日纵饮、懒朝参,见人世不能。沧州远、未拂衣,又见出世不能。公盖不得已而匏系一官与?黄生日:前半即景,后半述怀。起云“坐不归”,已暗与后半为针线。“花落”、“鸟飞”,宦途升沉之喻也,又暗与五六为针线。《丹铅录》:梅圣俞“南陇鸟过北陇叫,高田水入低田流”,黄山谷“野水自添出水满,晴鸠却唤雨鸠来”,李若水“近村得雨远村同,上圳波流下圳通”,其句法皆自杜来。余友戈芥舟亦有句云:“东家篱借西家竹,上坂泉浇下坂田”,其对句与梅、黄诸公同,出句实对创获。然此种句法不可屡学,恐入恶道。
○○○曲江对雨
城上春云覆苑墙,江亭晚色静年芳。
林花著雨燕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
龙武新军深驻辇,芙蓉别殿漫焚香。
何时诏此金钱会,暂醉佳人锦瑟傍。
[校记]
“年”,仇本一作“天”;“脂”,又作“支”;“湿”,一作“落”;“深”,一作“经”;“诏”,一作“重”;“暂”,一作“烂”。
[集说]
唐兵制:高宗置左右羽林军,玄宗改为龙武军,肃宗置骨神武军。《雍录》:唐讳虎,故曰“龙武”。《唐.地理志》:兴庆官谓之南内,筑夹城入芙蓉园。仇注:园与曲江相接。《旧书》:开元间宴王公百僚,令左右与门下撒金钱,许中书五品及诸司五品以上争拾之。开元中,上巳赐宴,群僚会于曲江山亭,恩赐教坊声乐。
《卫风定之方中》以下诸诗,《序》以为文公时作。说者谓:时当乱亡之后,故人皆危惧有向善之心,所谓“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者”。今观此诗,燕脂著雨,翠带牵风,正所谓年芳之静者。风景如此.可以游幸矣。乃新军之辈,深驻不行。别殿之香,徒劳自蓻。此正所谓“当乱亡之后,有危惧之萌,而生于忧患者”。乃结曰:何时诏此云云,公岂真贫金钱之利,耽佳人之色、以逸豫导其君,而使肃宗为玄宗之续哉?公之意,盖非翼其或然,而知其必不能然也。非叹今日翠华之不临,而叹昔日属车之屡至也。旨深战!乃或以为思天宝太平之盛事,如彼都人士之诗,不知金钱、锦瑟,正天宝间荒淫渎乱之迹,乃国家之所以败亡者,何盛事之可思哉?又或以为为南内之事而发,盖讥肃宗之薄于上皇也。其说愈为迂曲,附辦于后。
朱瀚云:上半写雨景之荒凉,长安新经丧乱也。余以为不然,盖林花着雨,水荇牵风,此亦雨景之佳,以见其可以游幸而玩赏者,何由而目为荒凉?且以此作荒凉看,则下联为顺落;作佳丽观,则下联为逆转。顺落不如逆转为得势。且作顺落,则是不可以游幸。而不游幸,殊不足见向善之萌。作逆转则是可以游幸,,而不游幸,乃足以见危惧之至。其得失相去,为甚悬矣。故其说断不可从。为南内而发,朱、仇、黄、浦诸家皆然。然肃宗听辅国、良娣之谮,自南内劫迁上皇于西内,其事尚在上元元年,此诗则作于乾元元年,其时不合。又引上皇居兴庆宫内时,登楼珧望,与外相通,李辅国乘隙屡为上言,以此为证。按此事虽非无据,而劫迁之事未行,耳目尚木昭彰。宫禁之言密秘,公亦何由得知?即使公知此言,又何足为此诗之证?不过曰兴庆宫自夹城可以真通芙蓉园耳。其亦迁曲之甚矣。
○○○题省中壁
掖垣竹埤梧十寻,洞门对霤常阴阴。
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
腐儒衰晚谬通籍,退食迟回违寸心。
衮职曾无一字补,许身愧比双南金。
[校记]
“霤”,仇本云:“旧作雪,《正异》定作霤”。
[集说]
《吴都赋》:玉堂对霤。《说文》:霤,屋水流也。《诗》:“衮职有阙,唯仲山甫补之”。张载《拟四愁诗》:“美人赠我绿绮琴,何以报之双南金”。
前四叙景,后四感怀。盖緣不得尽职而作也。掖垣,谏省之称。如今六科。尚称谏垣。埤,短墙也。掖垣之内,以竹为埤,而埤旁之梧,其高十寻也。浦云:“常阴阴”,从“梧十寻”生出;“静”、“深”字,又从“阴阴”生出。顾注:垣覆梧桐,门皆对霤,宜其气象阴森。张綖注:“白日静”,慨素餐也;青春深”,惜时迈也。二句景中有情,故下接云:“谬通籍”、“违寸心。公年四十六始拜拾遗。故曰“衰晚”。公时必欲有所论奏,而知其无益,欲默焉而心又不安,故退食之际,迟回不决,但觉寸心相违也。职无补而身有愧,全写出纯臣心事。
○○曲江陪郑八丈南史饮
雀啄江头黄柳花,鵁鶄鸂鹩满晴沙。
自知白发非春事,且尽芳樽恋物华。
近侍即今难浪迹,此身那得更无家。
丈人才力犹强健,岂傍青门学种瓜?
[校记]
“才”,仇本云:“卞本作文”。
[集说]
仇注:首二句叙景,三四陪郑,五、六自叙,七、八勉郑。又云:官居近侍,既难沉浮浪迹;回念此身,又无家计可资。见尸位不可,去官不能,进退两难也。郑丈必有欲归隐之语,故称其才力犹强,不当学邵平之种瓜。白发非春事,言其不相宜也。春事物华,即指上二句。
因许八奉寄江宁旻上人
不见旻公三十年,封书寄与汨潺湲。
旧来好事今能否,老去新诗谁与传?
棋局动虽幽润竹,袈裟忆上泛湖船。
闻君话我为官在,头白昏昏只醉眠。
[校记]
“与”,本一作“为”;“幽”,一作“寻”;“袈裟”,注云:“本作毠,葛洪《字苑》改从衣”;“闻”,作“问”,并注云:“旧作闻,张远作凭,《杜臆》作问”。
[集说]
只是一通柬贴。五、六单申三句,涧中棋局、上船袈娑,即所谓“旧来好事”也。末言闻以我得官为慰,不知懒慢无堪,不足为知己者道也。
○○○题郑县亭子
乾元元年赴华州司功时作。
黄生注:玩七句,知此诗即题竹者
郑县亭子涧之滨,户牖凭高发兴新。
云断岳莲临大路,天晴宫柳暗长春。
巢边野雀群欺燕,花底山蜂远趁人。
更欲题诗满青竹,晚来幽独恐伤神。
[校记]
“路”,仇本一作“道”;“晴”,一作清”;“宫”,一作“官;“雀”一作“鹊”。
[集说]
《华山记》:山顶有池,生千叶莲花,因名莲花峰。《鉴注》:自渑池西入关,有两路,南路出回溪版,曹公恶其路恶,开北路,因为大路。
唐同州有长春宫,周宇文护所筑。
首句点题,次句提起。中四皆凭高所见,而景有远近大小。五六赋中带比,最亦上顶凭高,实以下起伤神也。“云断”、“天晴”作一读。惟云断,故见岳莲之临大路,云遮则不见矣。惟天睛故见宫柳之长春,天晦则不见矣。说参仇、顾。本以长春宫对大路,而苦于字数之参差。看他却将“宫”字移在“柳”字之上,则长春”既与“大路”对,而“官柳”亦与“岳莲”对。此等小小处,俱极匠心,不得草草读过。雀欺燕而曰“巢边”,惧其夺己巢也;蜂趁人而曰:“花底”,据花为己有也。小人持禄窃位,而因以肆其谣诼,其情态如此,则公之贬华,固由小人之妒宠也。
○○○望岳
西岳崚嶒耸处尊,诸峰罗列似儿孙。
安得仙人九节杖,拄到玉女洗头盆。
车箱入谷无归路,箭括通天有一门。
稍待秋风凉冷后,高寻白帝问真源。
[校记]
“崚嶒,仇本一作“危稜”;“耸”,一作“竦”;“列”,一作“立”;“似”一作“如”;“归”,一作“回”;“括”作“栝”,并注云:“朱作柏,晋作阁,一作阙,一作括,《韵会》筈与栝、括通用”;“秋”,一作“西”。
[集说]
《唐书》:华州华阴县有华山。《真诰》:杨义梦蓬莱仙翁,拄赤九节杖而视白龙。《集仙录》:明星玉女居华山,祠前有石臼,曰“玉女洗头盆”。
首句,点明西岳。次句,却用诸峰衬托。三四,从对面翻照“望”字,五六,承上起下。七八,又透过题后一层,翻缴“望字。与望东岳结句“何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同一笔法。黄生曰:“玉女洗头盆”五字本俗,先用“仙人九节杖”引起,能化俗为妍,而句法更觉森挺,真有掷米丹砂之巧。又云:五六乃形容语,路径险仄,车不能回,狭而且长,有似箭筈,不必泥于地名。入谷无归路,则红尘隔绝;通天有一门,则帝座呼吸。故下联接之云云。前曰“安得”,后曰“稍待”,呼应甚紧。以喷薄凌厉之气,运查牙瘦硬之笔,真奇观也。
至日遣兴奉寄北省旧阁老两院故人二首
唐谓门下中书为北省
去岁兹辰捧御床,五更三点入鸳行。
欲知趋走伤心地,正想氛氲满眼香。
无路从容陪语笑,有时颠倒着衣裳。
何人错认穷愁日,愁日愁虽一线长。
[校记]
“入”,仇本一作“出”;“鸳”作“鹓”;“着”作“著”;“错”,又作“却”;“认”,又作“忆”;末句之“愁日”又作“日日”。
[集说]
《岁时记》:魏晋间,宫中以红线量日影,冬至后,日影添长一线。
此在华州,因冬至而有感也。先入鸳行,而后捧御床。首联倒叙,五句承四句,六句承三句,作罗纹体。趋走伤心、颠倒衣裳,皆参谒上宫之事。陪笑语,陪诸公笑语也。欲知、何人,俱对诸公说。
冬至阳长阴消,故俗谓“愁尽日”。末云谁人错认此为愁尽之日?我当此愁尽之日,其愁方与一线俱长也,末句脱一“穷”字,欠妥。
○○二
忆昨逍遥供奉班,去年今日侍龙颜。
麒麟不动炉烟上,孔雀徐开扇影还。
玉几由来天北极,朱衣只在殿中间。
孤城此日肠堪断,愁对寒云雪满山。
[校记]
“今日”,优本注云:“胡云:《英华》作冬至”;“几”,一作“座”;“雪满山”,注云:“黄生曰:唐本作白满山,非是”。
[集说]
《晋礼仪》:大朝会即填宫皆以金镀九尺麒麟香炉。《六典》:大朝用孔雀扇,一百五十有六,分侍左右。《西京杂记》:天子玉几,冬刚加锦共上,谓之绨几。朱衣,引朝仪之官,公诗:“正殿引朱衣”。
中四,皆当日供率时所见者。但三四只是平叙当日。五六,则作今日摩拟想象之词。曰:“由来天北极”,盖遥遥不可即矣。曰:“只在殿中间”,仍的的其在目也。抑扬低徊,已有断肠之意,故接之云云:“云雪满山”。以今日之凄凉,对当日之壮丽也。
两首重叠,殊无次第章法。朱氏、浦氏讥之良是。至以前首为赝作,则不敢知。渠盖以其体近滑耳,不知诗文中有重体,亦有轻体;有涩体,亦有滑体。公诗体无不具,而此体在所不免,不上此首然也。以为开中晚之派则可,必确然定其为赝,恐亦强作解事耳。如以今文《尚书》为真,古文者为赝,此固前人拘墟之见也。